姨父从货架上取了一瓶葡萄酒,看了看商标上的文字,瞄了瞄价格标签,他把酒放了回去,然后又取出一瓶,又看。旁边的小姐走过来,问他需不需要帮助,姨父问:“有没有产于上个世纪的葡萄酒,牌子好一点,价格又在三十元以下的。”小姐立刻拿眼瞪他,仿佛在看那位贪心的海边渔夫,姨父怕了,转身选定了一瓶酒,赫柏湾新南威尔士干红。
走出超市后,姨父在菜市场买了一条冻鲈鱼,然后美滋滋回家,下厨做饭,他已经很多年没亲自做饭了。
他坐在饭桌前安静地等姨妈,饭桌上有一条烧烂的鲈鱼,还有两个高脚杯,都倒满了葡萄酒。然而,他等来的却是一场争吵——姨妈刚一回家,就敏锐地看见了盘中烧烂的鲈鱼,姨妈大喊:“是不是冻过的鲈鱼?”姨父点头。姨妈又大喊:“没解冻你就下锅了?”姨父又点头。姨妈立刻变得怒不可遏,她歇斯底里地嚷道:“那么贵的鱼,居然被你糟蹋了。”
姨父生气地站起来时,把一个高脚杯带翻了,酒汁淌得满地都是,姨妈冲进卧室,把门摔上。姨父进了书房,把门也摔上。他们都没出来吃饭,怄气度过了那一晚。
第二天,姨妈就到我家来串门,说到姨父时,她诉起苦来,从昨晚的糗事一直回溯到结婚前,把姨父骂得体无完肤,好像这人根本不配跟她结婚。
我很尴尬,正无话可说时,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,我一听,是姨父打来的。姨父说:“你姨妈还在生气啊,告诉她,纪不纪念日的无所谓,只要她不生气就好。”什么纪念日,我有点懵,姨父说,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,因此,他才买了葡萄酒,因此,他才下厨,把鲈鱼给‘糟蹋’了。
姨妈在旁边听着,微微动容,她反复说着这样一句:“我以为他忘了。”姨妈独自坐了很久,突然说出这么一句:“他从来不跟我沟通,当时我问他,近有什么安排啊,他就说,安排?老都老了,还要什么安排?”
本来说好在我家吃晚饭的,姨妈却一心想赶回家去,临走前,我陪她在下面的市场买了发糕,她说,姨父喜欢吃发糕,而我们这里的发糕好,又松又软,而且便宜。
姨妈拎着六七斤重的发糕离开了,我能设想,他们这对老夫妻吃着发糕,夹一筷子鲈鱼,然后喝一杯二十八块钱的葡萄酒,以庆祝他们的婚姻刚好三十周年零一天,其实,这也是一种浪漫,你说呢?